道:“他好着呢,骨头可结实。”

章回却皱眉,说:“我看大哥信里,说他抱怨而今腿脚不如前头利索,几次都是让王孝、王顺几位哥哥代着到府里。”

邹氏听了,忙笑说道:“这也是由大哥儿的恩典,顾念他年纪,才免了他来回奔跑。其实叫我说,他那都是懒的,仗着主人家宽厚,平日只管嚷嚷腿脚不好,把事情推给小子们去做。但旧年都亏了望大爷,亲自往田头地里查了灾荒实情,免了一庄子的租,庄上都感激得什么似的。就是再懒的人,也知道要带小孩子上来给望大爷磕头。虽说年头上时候已来过了一次,可今年既逢着望大爷要紧的寿,这时候怎么又好赖在家里?一定要再来拜见的。还要到天宁寺诚心上供,求菩萨保佑望大爷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。”

章回听她说得郑重,忙在车里起身,抱了手虚虚一躬道:“婆婆这样说,就父亲在这儿,也是不敢就认领的。您是家里有资格、上辈分的老人,又是父亲乳母,只让我们做小辈的借借您老人家的寿吧!”

邹氏哈哈一笑,忙地扶住他手,道:“好哥儿,你就只管奉承老婆子罢!”一边按了他坐下,一边仍握着他手,笑容慈和,一双眼只在他脸上打量。好半刻,邹氏才点头叹道:“三年不得见,英哥儿这是真瘦了,却也更清俊出挑,竟越发有当年文昭公模样!老太太见了,不知又该怎样的疼你。”

章回听了,低下头并不接话。邹氏也叹两声,陪坐了片刻,放开他手,忽而又笑起来:“对了,我家里头忠小子、敬小子两个,哥儿还没见过吧?这次也跟上来啦,刚押了装河豚的木桶送往府里。他两个是今年新年的时候才头遭儿上来拜见主子家,我还说哥儿在外念书,不得见上一面,实在是可惜。却如今能够得见,也是他两个的大福气呢!”

章回笑道:“之前父亲吩咐,专心在南京读书,不叫落下了功课。有这个缘故,才三年不曾回家,也不曾孝敬长辈,我心里可虚着。这次回来,是父亲的意思,也得了书院里头先生们的允许,少不得在家里待半年、十个月,正该要好好尽一尽心。若还能有婆婆家的几位哥哥帮衬,自然再好不过了。”

邹氏得了他话,立时喜道:“这是哥儿带携他们,这下小子们可能见些世面了。”又说,“哥儿们读书,原是最要紧的事情,也是对长辈们的大孝心,哪有什么心虚的道理。可见哥儿多孝顺,不怪老太太素日的疼。”

章回笑道:“有婆婆这句话,我就安心了。”

邹氏拍拍他手,说:“就是。且咱们英哥儿读书又读得好。想当初十四岁入学,转过年来就中了举,把四乡八府都惊动传遍了,真真一点都不输给当年的□□老爷文昭公。要不是前年上京半道病了,能参加会试,这会子准定就是哪里的知府老爷,或者干脆在皇帝老爷子身边伺候着呢!”

章回听了,忍不住笑起来,一边忙拦住邹氏:“唉唉,婆婆这话可是偏爱煞了我。哪里就有这样的大出息?且更不敢同高祖比的。就是同曾祖父,十停里的一停也都不及,不过努力用功,不给家里丢脸罢了,婆婆你还夸呢!实在不知道我在书院里每日怎样吃力。”

邹氏当即白他一眼,道:“又胡说,当我不知道,哥儿读书还会真吃力?”笑道:“望大爷还有大奶奶议论我可都听说了,别说举业已经不愁,就哥儿的文章,放眼现在江南一片,也很可以给人看一看。望大爷的性子,别人不知道,我还能不晓得?他既说出了这一句,事情就必是准定的。”

章回听她转说父亲言语,不好辩驳,只能低声道:“婆婆你真好耳朵,父亲母亲闲话也在一旁只管听。”但见邹氏故作恼怒地瞪过眼来,忙又笑着说:“是是,请婆婆放心,怀英再大胆不肖,也万不敢违了父亲大人的话。”

邹氏这才点头,笑道:“哥儿这样说话才在理——咱们哥儿本来就是最孝顺的,难道不是么?”一边说笑着,一边眼光瞟一瞟车窗外,见到门墙屋影,说:“哎哟,这闲讲白说的,就到家了呢!”拍拍车壁板,喊:“尹管事的!”听外头应声,就说:“一会儿到府上,你伺候小主子在正门前下车。老婆子就麻烦这几个小子,打后边角门进去,也好往内院拜见太太奶奶们。”

外头尹纯道:“嬷嬷放心,原就是这么安排的。”他说着话,这厢里马车轱辘声也渐慢,继而停止。尹纯从外头撩了门帘,伸了手,对章回道:“七少爷扶着一把,下车当心。”

章回却不即答话,在车上又端坐了两息,这才重整了容色,搭了尹纯手下车。抬眼一看旁边的镂花雕檐照壁,笑道:“可总算到家了。”

尹纯也笑,退了半步,然后再挺身抬头,迎向章回:“是了,少爷。家里都在等着,就请迈步回家吧!”


状态提示:第八回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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