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一不出门,两家凑起来搓了一天麻将,七个人你下场我上场,轮番上阵,卫音希并不会,却也兴致勃勃地坐在一角学,待得她上场,新手手气最旺是个铁律,第一副牌就是清一色,大杀四方,身为老师的颜子真乐不可支。到最后却是颜子真是大赢家。颜子真数着手中赢来的钱得意洋洋:“果然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,古人诚不我欺也。”

卫音希看着这位姐姐骇笑,却也高兴她早走出阴影。

奶奶笑眯眯对着卫江峰一家人说:“你们不知道,我们家数子真最会赚钱了,又写拍电影,又开店,可会赚钱了。”

颜子真把脑袋靠在奶奶肩头,爱娇地说:“那是。”

奶奶继续说:“连自己家里人的钱都赚,心黑。”

颜子真赶紧把脑袋抬起来,理直气壮地说:“愿赌服输啊奶奶,你不能这样。”

卫音希忽然笑嘻嘻地说:“奶奶,刚我坐姐姐上首时,姐姐让我给她喂牌了,她说赢了钱平分。”

颜子真站起来扯着卫音希的头发笑骂:“哎呀,反了你了!”卫音希侧着头就着她拉头发的手,笑着叫:“姐姐痛痛痛痛痛……”

大家都笑着看这两姐妹耍花枪,奶奶看着看着,不禁叹了口气:“这两姐妹,一个长得跟她们奶奶一模一样,一个就声音跟她们奶奶一模一样,唉。”

颜子真一怔,她转头看了一眼爸爸妈妈,爸爸妈妈也怔住了,沈雁如在颜海生幼年时就已去世,现在的奶奶才是抚养爸爸长大的奶奶,因为奶奶性格豪爽直率,是以颜子真很小就知道她不是亲奶奶。但是在全家人的心中,她和嫡亲的奶奶并无区别。

但是奶奶虽然经常给颜子真讲古,却也从来没有提过原来她竟认识沈雁如、认识她的亲奶奶。

奶奶见大家发怔,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爽朗一笑:“这整件事跟我并没有关系,本来想等等以后再跟你们说呢,大正月的就不提了。老了老了,嘴都没把门了。”她看着颜海生:“两个月前你去梅州之前跑来告诉我的那些事,我听了之后真的是很吃惊。”

她握住颜子真的手,又示意卫音希坐过来,拉住卫音希一只手,微微地笑:“我其实呢,是认识你们奶奶,还有子真外婆的。”所有人都震惊而意外地看着她,所有人都认为当事人都已不在,可是居然还有人在!这个人就在他们身边!

而这个人,几十年什么都放在心里,什么都没有说过。

奶奶仍然微笑:“但是我和她们都不熟,大家都是逃日本鬼子到一个山村的,好多人呢,也没法儿大家都熟,而且你们奶奶大我很多。”她悠悠地陷入了回忆:“不过她啊,可真是个好人,念过学堂又学过医,十里八乡生病的人都来找她治病,连城里的药堂大夫治不好的病她都能治。听说她是家传的名医世家呢。后来呢,因为在村里时间呆长了,她就又开始教人念书,可真是个大好人。而且啊,她长得真是漂亮,说起话来声音好听得不得了,跟子真的声音一模一样,喏,你们刚才听到子真唱歌了,真真儿的就像她在唱,闭上眼睛根本就分不出来。你们爷爷和你们奶奶两人可要好了。”

“他们是先到那个村子里的,我和我娘是后来到的,我见到他们那会儿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,大孩子是个女儿,名字我都还记得,很好听,叫颜湖雪,长得跟你们奶奶还有跟音希一模一样,又漂亮又聪明,说话有趣得不得了,最爱满村子疯玩,可还是最讨人喜欢。那就是你们的大姑姑啊。”

她眼神变得黯然:“只不过后来……她死啦,被日本鬼子打死啦。”

颜海生蹲在她膝前,轻声问:“妈,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?”

奶奶似乎沉没在当年的回忆里,停了停,才看了颜海生一眼:“怎么会不记得?再没有这么惨的事情了,虽然逃日本鬼子也很惨,可是……”她摇摇头,“哪有亲眼看着身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人……那年是四五年,杀千刀的日本鬼子快要投降的前头。那一天,你奶奶回来跟大家说游击队要过来休息一天,让大家准备一些食水,你奶奶是经常给游击队准备草药什么的。可是那一天谁知道鬼子兵先来了。那是一股打败了逃命的鬼子兵,说是前几天有个当官的在这里不见了,看起来那人很重要,他们说有人说他在我们村里不见的,给我们半个时辰,不交出来就要杀光村里的人。可是游击队还没赶到,也许耗耗就到了?可是鬼子兵很着急,怕是耗不过去。”

奶奶长长地再叹了口气,颜海生的眼睛湿了。

然后奶奶说:“这时候有个女人说你奶奶知道,那个女人平时跟你爷爷奶奶一家都很好,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。你爷爷就去骂那个女人,被鬼子打了一枪,你奶奶就只好站了出来,说她知道那个当官的在哪里,她可以带他们去找。鬼子兵本来还想留几个人下来看着我们,她就说游击队快要来了,她就把他们都带走了,她哪里会知道啊,这是要把他们引开,救我们大家啊。结果刚过了半个时辰,就听到山上头好几声枪响,然后游击队也到了,追过去,只找到了你奶奶的尸体。还有你大姑姑,那会儿才是个小小姑娘,上山帮你奶奶采草药呢,大概恰好看到你奶奶被鬼子打枪,被发现了,就也被打死了,娘俩就躺在几米远。那样漂漂亮亮活活泼泼的小姑娘啊,作孽啊!”

屋里一片静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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