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显二十三年的除夕宫宴,一度成为上京城里让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,这是后话且不提。

只当时那惨烈的局面,已经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刻骨铭心。

陆澄和平王并肩,一众侍卫辅助,白狮被异常艰难的猎杀,鲜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,浸透了仪安殿中央的地毯,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胆寒。

而耷拉着脑袋被抬出去的死狮,咽喉至下腹部被一刀划开,似是开膛破肚了一般,露出了肚子里血淋淋的内脏,让人看之欲呕。

御座上,元显帝几人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模样,殿内,无一人敢开口说话,只侍卫们捡刀拾剑或抬着伤者出去的轻微动静。

“陵山候伤势如何?”

惊魂待定,元显帝侧头去关怀陆澄。

陆澄抱着右臂摇头,“微臣无碍。”

怎么可能无碍呢?

胳膊上,玄色的素锦厚袄被撕开,里面臂膀上的肉也被撕掉了一块,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些许白骨。

陆澄虽从头至尾没有呼过一句痛,可额头细细密密渗出来的汗,已经能说明他此刻的状态。

不过,到底是带兵打过仗的人,这点儿伤并算不得什么,所以,对他而言,只要命还在,其他伤势,也许真的算是无碍。

元显帝点头下令,“送陵山候去侧殿歇息,召御医诊治包扎。”

陆澄跪倒谢恩,起身后跟着内侍出去了。

元显帝这才顾得上回头去看平王。

这是他的皇长子,他一直不太在意的儿子。

平王的母亲生前是御书房的侍茶宫婢,是元显帝在一次酒醉临幸后有了身孕诞下的,这在向来自认严以律己的元显帝来看,无疑是个尴尬的存在。

那宫婢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的时候,正逢阖宫上下庆祝裴皇后有孕,彼时,那宫婢怀胎三月有余,裴皇后只一个多月的身孕。

那段时间,凤仪宫里从未有过的沉寂,而那宫婢,元显帝虽选了人侍奉,她的日子却并不好过。

十月怀胎,前后相差两个月,那宫婢和裴皇后先后诞下一个皇子。

宫中接连多了两位皇子,元显帝的心情,却并未有常人想象的那么高兴,因为看见那宫婢和皇长子,就提醒着他的荒唐,而面对裴皇后时,她无声的落泪,也在指责他。

裴皇后虽什么都没说,可元显帝却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。

后\/宫佳丽三千,从一品的四妃到九品的美人,皇长子可以是任何一个人所出,裴皇后定然无怨无悔,只怪自己命运不济,可是,偏偏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婢。

二皇子洗三时,元显帝赐名李君昊,用一个昊字,来说明二皇子是上天赐给他的儿子,以此彰显他的重视。

而那时,两个月的大皇子还连名字都没有,只那宫婢私下里“叶哥儿叶哥儿”的唤着。

没等来预料中的鲤鱼跃龙门,那宫婢因为产后疏于调理和心情抑郁,在大皇子临近百日时去了,也直到那时,元显帝才发现,那宫婢是无辜的,自始至终犯了错的是他。

这才赐了名叫李君烨,毕竟,天家的皇子,用个随风飘零的树叶做名字,实在有些随意。

同音不同字,算是对那宫婢的认可。

十几年来,对这个儿子,元显帝心情矛盾,一方面觉得愧对他们母子,一方面,又会回忆起自己的荒唐,矛盾的心情交织掺杂,让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忽略。

差事是他自己挣下的,封王是到了年龄礼部奉上来元显帝选了的,选一个平字,是希望他平平安安,还是平淡无奇,只有元显帝自己心里清楚了。

便连婚事,也是裴皇后做主定下的。

他这个做父皇的,似乎并不尽职。

可是,就是这个被他忽略了的儿子,在他频临死亡的生死关头,跳出来护在了他身前。

元显帝清楚的看见,若不是他挡在了前面,白狮那怒极一跃,自己被扑倒后,必死无疑。

此刻,平王的脸上是几道血迹斑斑的抓痕,身上的衣服也乞儿一般到处都是裂口,头上的金冠早已不知道掉到了哪儿,头发披散着,看起来狼狈极了。

“你不怕死吗?”

没有关心他的伤势,元显帝开口问着,声音中有一丝无力的飘忽。

“儿臣怕……”

平王目光灼灼的看着元显帝,“可是,儿臣更怕没有父皇。儿臣这条命是父皇给的,没了父皇,儿臣就一无所有了。”

一无所有,好个一无所有……

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欣慰,元显帝的目光,不经意的从太子身上扫过。

似乎还没回过神来,太子的表情有些呆滞,却在元显帝望向他时满目担忧和庆幸,担忧方才的危险,庆幸他的化险为夷。

可是,方才,他是真的差一点儿被白狮伤到,就没命了啊。

而论及距离,太子就在玉阶下左手边的位置,平王相邻而坐,这两个人比起来,太子还要更近一点。

心底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元显帝面上什么都没显,看了一眼殿内惊魂未定的众人,叹了口气道:“稍事休息,半个时辰后,宴席照旧。”

宴席才刚刚开始就遭逢巨变,若是就此结束除夕宫宴遣散众人,明日上京城里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儿来呢。

倒不如一切照旧,也能补救一番。

除夕宫宴,与其说是皇家辞旧迎新的热闹场面,不如说是做给天下人看,让百姓们觉得国泰民安丰衣足食,心里有个盼头。


状态提示:第130章 伤势--第1页完,继续看下一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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