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半夜折腾下来,燕军皆起了困倦懈怠之意,就连慕容儁自己也被看不见的敌人搅得烦乱无比。手下告诉他,这个邪门地方沙坪涧,附近的河叫小沙河,此地离凌水已经一百五十里地。但凡行军都倚靠水源扎营,燕军扎营小沙河旁的沙坪涧再正常不过,慕容儁向部将逐一问过情况,均无任何不妥之处。
左右宽慰道:“我等连日大捷,冉卫军已是强弩之末,虚张声势只为拖延时辰,冉闵好为丧家之犬罢了。陛下切勿多虑。”
无奈,慕容儁只得强忍烦恼,半靠在行军榻上和衣而卧。
果然,过了约莫三刻钟,正南方再次响起号角。燕军已是见惯不惊,未多做理会。但此次号角声响了半个时辰还未停歇,慕容儁正好睡不着,索性出帐来看。只见正南方扯天连地的风雪中,从地面刮起一层白雾,有一人多高,飞速往燕军大营飘来。一阵狂风吹过,白雾散尽露出雾中诡异的群马,马匹上做着赤身露体之人,身上画着鬼怪牲畜、鱼龙海马,面上或赤红描金,或惨白靛青描画眼眉,更有人头戴牛头马面做萨满师状。燕军本自心神耗散、疑神疑鬼,此刻见到如此怪异的不畏严寒的人马,以为“鱼龙海鬼、天兵天将”下凡,顿时吓得屁滚尿流,呼喊逃命,夺路狂奔。
燕军顷刻间阵脚大乱。
闯入的“鱼龙海鬼、天兵天将”策马纵横,逢人便砍,遇帐即烧,如入无人之境。慕容儁亦是英才,策马提刀横亘于溃逃燕军中大喝:“此是冉闵装神弄鬼,切莫为其所惑!三军有敢后退者斩!可惜燕军气势被夺,如潮水般后退,慕容儁、孙兴等人杀了几个后退的军士也无济于事,燕军已然失去控制。慕容儁目眦欲裂,兀自伫立溃逃燕军中央,企图力挽狂澜,却忘了自身已置于险地。孙兴见情况危急,奋力砍死几个因奔逃挡路的小兵,蛇矛尖戳中慕容儁坐骑后**,马儿吃痛带着慕容儁随众奔逃。慕容儁与匆忙中不忘下令,渡过小沙河后重整军兵反攻。他在马上观战时发现冉闵那些赤身军士只有三四千人,却把他十万大军冲杀得七零八落,气得捶胸顿足。他盘算过河后聚兵重整,定可杀冉闵回马枪,若不能完胜怎能解心头之恨。
燕军退向小沙河。最先逃的零散小股燕军安然渡河,慕容儁指挥的大军飞速在冻结成冰的河面跑过时,冰层竟然轰隆中四处开花,裂成无数碎块。慕容儁勒住马缰绳定睛看时,那碎开的冰层至少一尺厚,分明被人凿开无数冰眼才被万马争渡踏破。燕军将士连人带马陷入冰河,淹死冻死者无数,哭号呼救声动天彻地。后来者不顾坠河者生死,闷头踩踏渡河逃命,赤身“鱼龙海鬼、天兵天将”无视严寒,在冰水中浮水穿梭杀人,一条小沙河变成滔天黄泉、无物能渡的阴司弱水。
慕容儁已是血红了双眼。
此时,一股卫军高擎卫国飞龙皇旗从白雾深处旋风般扑来。当先一骑朱红骏马格外耀眼,马上人雪白斗篷,银甲银盔,左手钩戟右手矛,英姿飒爽,俊朗无双。
“冉闵。”慕容儁嘶声道。
孙兴等人忙将慕容儁牢牢护住,手下部将们和一众兵卒一拥而上围住冉闵。冉闵也不多言,舞动双臂,漫天白雪都被他周围爆出的银芒震得粉粉碎,杀意如虹贯穿他身周鲜卑死士,血花朵朵在空中绽放,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居然美得炫目。
慕容儁无法控制自己滔天的怒气,策动坐骑想要与冉闵对决,众将阻止不及,二人战到一处难分难解,孙兴欲入阵与慕容儁合击冉闵,却被慕容儁喝止。他手中长刀运动如车轮宝盖,密不透风,冉闵看似莫可奈何,只被动接招。片刻之后,冉闵寻个空隙将长矛别住长刀,左手钩戟一绞,慕容儁长刀当啷脱手,幸得他反应奇快,俯卧马背直奔回己方阵营。燕军众将急忙上前接应,卫军蜂拥上前却遭一柄飞来长戟横扫过来,连片倒地。趁着空档,燕军将士奔涌上前接走了慕容儁。
冉闵眉峰轻扬,嘴角带出闲适的弧度,对来人招呼道:“原来是都乡侯,真是幸会。”
来人正是都乡侯慕容垂,他胯下军马累得呼呼喘气,喷出的鼻息凝成一团团白雾,四蹄仍因急骤停步而焦躁地原地踢踏。
慕容垂努力将缰绳收紧,勉强稳住身形,冲着三丈开外的冉闵做了抱拳的虚礼,“慕容垂见过卫皇陛下,卫皇好谋略。”他言语恭敬,面色却甚是难看,身后的燕军更是拉开猛虎扑食的架势,对冉闵怒目而视。显然,燕军王师的惨况彻底激怒了他们。
冉闵瞳孔微缩,沉声道:“都乡侯无须多礼,当日在未央书院同窗天巫已预见今日之争,声明不偏袒任何一方,我们弟子各凭本事,各效己国,生死有命,胜负在天。”他朝身后挥手,让身后卫军让出一条渡河道路。“未央书院的弟子规条冉闵不敢稍亡,请燕皇和都乡侯自便。可卫、燕两军对战却是国事,燕皇追杀我冉闵两天三夜,拔去我四座大营,掠走辎重无数——冉闵不才,这些却是要连本带利讨回的。”
慕容垂也不多言,铁青着脸朝冉闵点点头道:“卫皇手下留情,慕容垂在此谢过。他日战场相见,咱们手下见真章。告辞——”
慕容垂的手下护着慕容儁飞奔过河,慕容儁在与冉闵坐骑交错刹那,投下浓郁的阴沉眼神,比脚下冰河更刺骨。在他们身边,是杀声冲天的景象。赤身的“天兵天将”与随冉闵赶到的